桃花樹下憶往事二三



去年今日此門中
人面桃花相映紅
人面不知何處去
桃花依舊笑春風

        這正是桃花謝了春紅結成桃子,桃葉展新芽的時節。每到這時節,總想起高中國文老師講過的這一首崔護的詩。一向記憶不怎麼好的我,卻在老師介紹完這首詩和故事的同時記住這首詩,並且牢記到現在;似乎是對這首詩,特別地情有獨鍾。
        想起這首詩,當然也想起那位介紹我這首詩的老師左老先生,以及那一年上左老師的課時,留下來的,至今仍印象深刻的一二事。這些事並不是同班同學們的共同記憶,卻是我個人、私己的難忘的回憶。
      左老師是我高三時的國文老師。據高二的國文老師(她也是我們高一的國文老師)臨別前(在我們要升上高三、放暑假前的最後幾堂課)所透露,以一種託孤的語氣--左老師非常有耐心,尤其是指導學生的造句遣詞,對學生作文能力的提升會有相當的幫助。她希望,似乎也有幫我們爭取左老師成為我們高三的國文老師,來拯救我們的作文。我們升上高三,左老師果然成為我們的國文老師。然而我們卻不雀躍,因為我們所欣羨的是那些擁有名望很高的、詩人級的國文老師的高三班。
        以我當時的眼光,左老師是一位約莫六、七十歲光景的老先生。 說起話、講起課來慢條斯理、不慍不火,尤其寫板書,雖然寫得一手好楷書,但是用粉筆寫黑板卻猶似用毛筆寫書法,那樣一筆一畫、一絲不苟、慢慢地,好像是在磨我們的性子。那時影印不發達(大多是用刻鋼版的),老師鮮少發講義,都是老師寫在黑板上,同學們跟著抄。左老師習慣把書裡提到一句話的原文找出來,寫在黑板上,要我們抄下來。每次看他像是刻鋼版似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刻,我就覺得心急。有一回,有一句話出自左傳,老師便把左傳裡的那一段話寫在黑板上,並且特別吩咐我們要抄下來。看他慢慢地寫,又臭又長,我便不耐煩地跟鄰座同學嘀咕:又不是所有的人都要念中文系,幹嘛非得要我們抄下這麼專業的一段文字。沒想到後來,我竟上了那唯一一個填寫的中文系。
        另外一件事,令我至今難以忘懷的是,有一次左老師把我所寫的文章,讓全班同學傳閱。因為之前的國文老師說左老師擅長教導作文,所以如果作文能得到像左老師這樣的老師的賞識,那麼那篇作文必定是非同一般,因此那一份驕傲和珍惜感就一直默默地藏在我的心田深處。
        如今吟起這首崔護的詩,卻又讓我想起在LA念書的大兒子。自從種下桃樹以來,每年這個時節,桃花結成果、新芽受到菌害長成捲曲的葉子,而今年卻是第一次大兒子不在家。若干年前,也是這個時節,看到大兒子整天晃,便跟他說,如果不好好讀書,申請不到好大學,就只好去上社區學院。他負氣地說,如果申請不到好大學,寧可高中畢業出去工作,也不要上社區大學。我覺得他年少無知,不知生活不易,高中畢業那能找到足以自立的工作。於是,我分析他自立所需的生活費用,並且告訴他高中畢業的學歷只能靠勞力謀生,而以他的體力、能力,時薪最好的工作便是割草。那時他很瀟灑地聳一下肩,表示無所謂。為了讓他體驗一下在太陽底下幹粗活的辛苦,我讓他戴上口罩、手套和帽子,並且推給他綠色的回收桶,叫他把一棵小桃樹的病葉拔除,丟到綠桶子裡。他一副無所謂、拔就拔、誰怕誰的樣子,然而,大約一小時過後,他從後院回到家裡面,除了告訴我他拔得差不多了以外,還很誠心地、痛下思痛地說,他決定要好好讀書了。我到後院去看,他果然把病葉拔除地一乾二淨,並且統統丟入綠色回收桶裡。雖然明知他的決心維持不過五分鐘;雖然再過不久,我又得盯他、想絕招開導他讀書,但是能藉此讓他明白自己是不是幹粗活兒的料,並且能在靠體力,還是靠腦力之間做出適合自己的抉擇,也算是值得了。
        時光荏苒,大兒子已從高中的新鮮人,長成大學的新鮮人,也總算是進入了好學府。如今又看到滿樹捲曲的病葉,想起大兒子曾經幫我拔除病葉的這段往事,忽然覺得大兒子真是個天真爛漫又可愛的孩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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