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夏天的喜悲

自從來美國後，怕冷的我，又可以擁有漫漫長假，最喜歡的季節，就變成了夏季。尤其是搬到加州以後，這個具有地中海型氣候特色的州，夏天大部分的日子不冷不熱，天天天藍，也不是感冒流行期。雖然我不當學生已久，但是陪伴孩子放暑假，自己也減少了許多孩子上學時帶來的壓力。每年八月中旬後，孩子們準備要開學，總是能感覺夏末了，那份悠閒的心也漸漸縮緊。

今年的夏天，若從五月中， 小兒子開始放暑假算起，到今天，可說是各種心情、滋味都有。算起來最快樂的是小兒子剛放暑假，幫他從學校附近的公寓搬到暑期實習公司提供的公寓，一直到我過完生日、小兒子回家過國殤紀念日的這段期間。接著便開始憂慮大兒子最後一門課不知能不能順利過關，並且拿到好成績，才不至於將來喪失當老師的資格。六月初大兒子考完最後一科的期末考，也交了最後的實驗報告，聽起來沒什麼太大的意外，就開始期待著他的畢業（我們並沒有去參加畢業典禮，只是買了帽子、袍子在校園裡照相，這是他的意思。）到他宿舍接他、去校園拍照，又去了著名的Santa Monica海邊，算是有一些許短暫的高興。好不容易兒子終於畢業了，應該是極為開心，但是隱隱中我卻有著父親病重的擔憂，因此無法滿心歡喜。

把兒子接回家後，就開始一連串和姐妹們討論著父親一天比一天嚴重的病情。在妹妹的催促下，我急忙在六月底收拾簡便的行囊回台灣。不知是幸還是不幸？趕上了見到父親最後兩日；但是，這個幸運也許是父親拼了命、受著極大的痛苦地在等待我，如此便又是我所認為的不幸。下飛機見到父親，聽說父親的情況是幾日來最好的，也許是在好轉。只是沒想到隔天便接到父親病危的通知，並且父親就在那天離世了。

看到父親因為治療所承受的折磨和痛苦，我卻完全無可奈何，只是徒增因為自己晚一天回去，父親就多挨一天痛苦的後悔。而當被告知父親病危、生命即將消逝，我連鼓勵他的勇氣都沒有。因為我知道任何要他加油的話，其實是等同要他繼續承受著無效治療的折磨與疾病的痛苦，所以我真的無法說出口。最後一天，我只能安慰父親我們會好好照顧自己。我想子女是為人父母永遠的牽掛吧！不知父親對死亡是否害怕？在最後階段，因為父親嘴巴插著管，無法說話，也沒有力氣寫字，不知父親是否還有什麼遺願？當時並沒有跟他說我們會盡力幫他辦好後事，不知父親是否有擔心後事？所以到現在我還一直想，要是能在父親人生最後的時刻，不要插管，讓父親能開口跟我們說說話，表達他的心願、或甚至吐露那個時候他身體上疼痛的程度，該有多好？父親走了，不能復生，所有的假設、後悔都只能空留遺憾。

每個人到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，是不是都會省視自己的這一生？父親臨終時想的是什麼？小時候，父親工作或和朋友應酬，不能像母親那樣跟我們有比較多的互動和相處的時間。即使有幾次單獨和父親去旅遊、搬家（小時候搬家和高中短暫住外面）等的相處，卻因為很少有長聊，並不是真能了解父親，只有對他的刻板印象，就是父親愛喝酒抽煙及喝醉時會發酒瘋。不知父親臨終時是否有回顧自己的一生？有多少滿意？有多少遺憾？倒是晚年時偶爾和我說話，我了解父親有一些未能完成心願的遺憾和不甘，以及從姊妹們那裡得知父親受到母親和哥哥的欺壓， 可以說父親晚年並不快樂，其實是非常不快樂，尤其是最後一兩年。因此，除了不忍心父親最後幾天接受不當、無效的治療所承受的痛苦，以及突然間痛失親人的憂傷之外， 有時候倒是替父親能在很短的時間（受痛苦者可能是度日如年，而旁人、世俗都覺得很短促）徹底解脫痛苦， 而感到是不幸中的一點兒幸。希望父親走完自己的人生，能放下所有的不甘、遺憾，到西方極樂世界逍遙遊。


『後記』這篇文章從暑假快結束的八月中旬開始寫，中間因為生病停了好久，直到要九月底了，才想到趕緊寫完收尾。記錄心情紛雜的今年夏天，也緬懷永遠離去的父親。